從住宅經驗出發，談建築教育與集合住宅的可能性！／ft. 何震寰副教授

王：您的家鄉在哪？目前居住在什麼類型的住宅？從小到大，曾住過哪些不同住宅類型？哪一種最令您印象深刻？
何：我的家鄉是在陽明山平等里，出生時已搬至士林的後港里。我跟父親的人生歷程，大概可說是從農業時代轉型到工商社會，也從從城市邊緣到移居到都市的發展歷程。小時候住家是工廠，一樓是工廠，樓上則是居住的空間。之後陸續住過電梯華廈、步登公寓等，英國念書時則住過council house跟Victorian House。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姑姑家，當時姑丈在山邊自力營造的獨棟房子，房子底下有一條小溪流，姑丈並沒有建築本科的訓練，所以他是靠直覺跟自己的美感在設計，印象很深是因房子內部格局有個核心，但房間彼此之間是互相串連的，人能夠循環的繞行，小時候在裡面玩耍給我有如在洞穴、孔隙的遊走經驗，這個感受後來也滲透到我的設計手法中，可惜後來因為道路拓寬，房子已經拆除，只留在我記憶之中了。

我大學是念社會學系，後來碩士會轉去念建築也跟住宅有關，當時陽明山老家要改建成三層樓的混凝土平房，我們會跟建築師討論需求，在過程中感受到設計建築的有趣之處，當然還有些別的原因加總，後來就決定轉向攻讀建築。

王：英國council house跟Victorian House，這兩種住宅有怎樣的不同之處？
何：英國倫敦有兩種典型的房子Victorian House是街屋形式有斜屋頂，大約三至四樓高，入口常會提高半層或降半層，與左右是共同壁、是肩並肩的，動線就是垂直連接的。Council House則就是社會住宅，外觀上會有明顯的水平線條，通常樓梯間出來後，會有連續的半戶外走廊，透過走廊聯繫到每層樓的各戶，住戶在走水平走廊時會經過每一戶，就會有交流的機會，反過來說則是隱私較差一些。空間Victorian House的入口玄關很小，客廳則是獨立、有門的房間，由於會有後花園，有時會把客廳放在後面，將好的採光面跟景色留給客廳，與華人傳統三合院追求天人觀及倫理觀不太相同。

Victorian House是當地人比較嚮往的住宅，也跟社會階級觀感有關。回頭看台灣對住宅的偏好，現在集合住宅反變成社會菁英跟富豪喜歡的住宅形式，因為開發商會設計得很精緻豪華，從外觀的設計、材料的選用到內部的物業管理、動線跟公設空間等，是與英國倫敦還滿不同的。由於倫敦的社會住宅歷史悠久，風格也會因應興建時代而有不同，現代建築時期興建的社會住宅，因追求機械、樸實而很單調，加上是提供較弱勢者居住，不免產生貧窮犯罪的問題，因此不論在品質上跟觀感上就無法與Victorian House相比。

王：與過去相比，家中什麼空間越來越重要？什麼空間的角色被弱化？
何：客廳長時間是家中核心的空間，但近年慢慢在改變，許多親友會在客廳裡放上較高的桌子來取代茶几，或者把沙發搬開，放上正常高度的桌椅，變成是能用餐、交流、閱讀及工作的空間。我自己家中客廳也沒有電視，而是可以工作的桌子。所以這是一個正在演變的趨勢，這也跟手機、平板等視聽工具的進步有關，每個人都能透過這些工具收看影音，不再需要共享一台大電視。

再來就是餐廳、客廳跟廚房三者的關係越來越緊密，常被一起考量跟設計，來獲得一個比較寬敞的空間。除了電子產品外，飲食的習慣也在改變，很容易可以從外部取得食物帶回家享用，導致廚房的機能好像也削弱，但我認為這是因為大多數國人沒有經歷過好的廚房環境，因為廚房扮演的角色不僅是料理，也是凝聚家庭關係及宴客的社交中心，可能還停留傳統廚房是後場的觀念上，當現在廚房設備越來越進步下，重要性應該要提高。

王：老師後來因為工作，從台北搬至新竹，能否分享移居新竹的感受？以及當時怎麼挑選居住空間？
何：要離開台北搬去新竹，一開始是有些五味雜陳，但搬至新竹後其實滿好的，不但省去通勤時間，也開始能跟新竹的產業結合在一起。購屋當然是先檢視能負擔的預算，然後把需求列出來，再去找能否都符合的房子，但這非常不容易，縱使我是建築專業者，也很難掙脫住宅商品市場的機制，最後就是找到在預算內，座落區位也不錯的房子，然後自己去調整室內的格局，讓空間能符合家人的需求。

這棟房子的基地小，地主並未出售給大建商，是保留到很後面才開發，也因此開發的戶數不多，只有15戶，也沒有太多公設空間，相對是比較簡單。而戶數少的好處是住戶彼此熟識，每五年就要輪當一次管委會委員，能互享體諒，缺點是停車位比較少缺，無法聘請常駐的保全，所以要自己收掛號信跟丟垃圾。大型社區雖然有人代收郵件包裹跟垃圾清運，但因為戶數多上下班時段，停車場出車常常塞車，甚至會發生車禍，負責的公共設施也多，相對就複雜許多。

王：許多建築師跟開發商抱怨台灣的建築法規太過嚴格，導致在住宅設計上無法有太多創新，也難以回應台灣炎熱的氣候，老師你怎麼看？
何：我認為這包括幾個因素跟關鍵字，第一是計算樓地板面積的相關法規，第二是公設比例，再來是管委會，最後是大眾對社區生活的想像，就是因在這幾件事的綜合想像下，導致美好的設計跟生活可能性不容易發生，這可能需要一些重要的人物穿針引線，找到一個機制，可能是消費機制或管理機制，在經營者跟消費者之間達成平衡。

我認為台灣集合住宅品質越來越好，而且贊成應該集中在都市裡，長遠來看可減少地球負擔，不但減少土地使用，也減少建材的使用。以台灣亞熱帶氣候，必須要加強通風、遮陽跟隔熱，但陽台遮陽就涉及剛所說樓地板面積計算，但樓地板是昂貴的，不論建商或住戶都會積極去爭取，所以在角力之下用作遮陽的陽台就很難被放大，目前法規容許八分之一的樓地板面積可用作陽台，是免計容積的，雖然這不是很舒適的半戶外空間，但有不少建商在這部份很努力，會讓尺度更適宜，並加強綠化。但當每戶坪數越來越小時，陽台空間就會越不足，可能洗衣、冷氣、熱水器設備就填滿整個空間，但過去住戶外推陽台的違建陋習，是執政者跟建築師的噩夢，也因此到今天台北跟新北市仍嚴格管控。

王：相對過去，現在學習建築的工具非常多，在教學上會怎麼因應調整？又怎麼讓學生對住宅設計有感？
何：學習的工具是不斷推陳出新，但在建築專業上，服務的仍然是「人」，面對則還是「法規」，所以關鍵還是讓學生要對建築有感覺。住宅是建築訓練中，不可能錯過的題目，但每間學校會有自己的教學架構，去安排何時操作住宅設計。我認為住宅是重要的課題，應該不會有人沒有住宅的經驗，但就因為它跟每個人太貼近，所以它有一種既親密、又疏離、又陌生的狀態，所以在住宅設計的學習時，一方面學生要借用自己過去的住宅經驗，去捕捉好的體驗或印證設計的可行性，但另一方面又需要適度的割斷成長過程的住宅經驗，才能開拓出新的可能性，不會複製過去的住宅刻板印象。

新的工具出現是常態，從早年的電腦繪圖、BIM到今日的AI，因此不需要焦慮，而是教導學生理解這些工具的特性，讓他們可以判斷何時適合用哪一個工具。除此之外，是要提醒學生不要迷失在工具中而失去身體感，失去對真實材質之間的相互對應，所以還是取決使用的態度。

王：本屆住宅獎有一個新的改變，是設立不分住宅類型的最高獎項「台灣住宅建築大獎」，您怎麼看這個獎的可能性？
何：我們回頭看現代主義的發展，曾有個說法指Villa Savoye是現代建築的母型，而這正是一個住宅案，除此之外的多個建築經典都是住宅，比如密斯的玻璃屋、里特爾德的施洛德住宅等，在建築史裡都有超然的地位，所以我很期待這個不分類的大獎，能看到有建設公司、建築師，在市場約定成俗的做法中，找到一個具獨創、具創見、具突破性的作為，在住宅領域中開創一條新的路，超越了框架，經過深刻的思考跟設計發展過程，且滿足居住及生活的需求。